古今多少事，都付笑谈中——— 对话国学大师文怀沙

文怀沙
　　国学大师、著名楚辞学家、诗人、书法家。1910年1月15日生于北京，祖籍湖南。私淑太炎，受业章门。先后在北大、清华、北师大、中央音院、中央美院等校讲课或担任教授。现为北京中国书画研究院、湖南岳麓书画研究院、上海大学文学院名誉院长，黑龙江大学、汕头大学等十余所大学名誉教授。近年陆续受聘于国防大学、中央党校、解放军理工大学等单位讲课。

　　治学虽以楚辞名世，然古今中外文、史、哲无所不窥。聂绀弩赞之为：“不衫不履不头巾”。钱钟书誉为：“非陌非阡非道路”。胡耀邦赞之为：“哲人晓畅沧桑变，一番变化一番新。如今桃今千千万，春蕾一绽更精神”。文怀沙自戏曰：“画虎何尝真类犬，空头其实假斯文”。

　　文怀沙长期精心研究屈原多种著作。在楚辞研究领域，与郭沫若、游国恩形成“三足鼎立”之势。主要作品有《屈原集注》《屈原离骚今译》《屈原九歌今译》《屈原九章今译》《屈原招魂今译》《中华根与本》《鲁迅旧诗新诠》《毛泽东诗词吟赏》《文怀沙序跋集》等。

　　在我国当今文学艺术界，能独步天下者非他莫属。他今年已经97岁，却笑尚不足50公岁；他精研楚辞，广涉经史百家经典、汉魏六朝文学、历代诗词歌赋；他近年主编《四部文明》，煌煌巨著，震撼文坛。他爱美文，更爱美人，风流倜傥，浪漫多情，充满传奇。他，便是人称“活屈原”的大学者文怀沙。

　　今年元宵佳节，《天下潮商》获知文老旅次汕头，经多方联络和精心安排，这位德高望重的国学大师欣然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。访谈中，文老丹气十足，思维敏捷，幽默诙谐，妙语连珠，令我们有幸领略到大师的智慧与风采。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文老，您好。您主持编纂的空前浩瀚巨著《四部文明》已经出版了《隋唐文明》，另外《秦汉文明》、《商周文明》、《魏晋南北朝文明》的编辑情况进展如何？ 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今年将集齐出版。《隋唐文明》共100卷，有6千多万字；后面三个“文明”也是100卷，有7千多万字，总共加起来1亿3千万字。这部书将作为献给党的十七大胜利召开的礼物，拟送给新的政治局常委每人一套。现在是个和谐社会，追求文化就是追求和谐，文化丰富了就和谐。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现在社会上出版了很多“品三国”、“品红楼”的书，与您及俞平伯、周汝昌等人对《红楼梦》的研究方式有何不同，如何看待现在这种“品”潮？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对红楼梦的研究，我不赞成有“红学”的说法。为什么？曹雪芹用他一把辛酸泪写出《红楼梦》，他万万想不到，换来了后代某些红学家的满纸荒唐言！有些红学家牵强附会，为什么古典名著《三国演义》没有《三学》、《水浒传》没有《水学》、《西游记》没有《西学》，偏偏要提“红学”呢？可以研究《红楼梦》，但不一定要提某种“学”。因为，变成一个专门的学问后，有些东西就瞎编了。有些“红学家”的东西反正引不起我的兴趣的。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您很推崇鲁迅，因为他不单有学问且有见识胆识。现在社会是否需要鲁迅？ 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鲁迅是中国文化一个很重要的方面，但不是全部。他主张疾恶如仇、痛打落水狗，在那个时候这是有战斗作用的，但是人不能老战斗，有时候也需要休息。现在胡锦涛总书记提出建设和谐社会，这很有必要。而那个时代的“和谐”，战斗才是鲁迅的和谐。在一个衰弱的民族，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，我们需要战斗。如果我们遇到强盛，与他讲和谐，说我有钱，你拿走吧，那怎么行？如果人家与你做生意，并不是来打架，为什么还要战斗呢？就要讲和谐协商了。应该讲，鲁迅先生是个伟大的战士、旗手。同时，我们现在需要听到一个和谐的声音，需要一个和谐的社会。

　　战斗是为了和平，和平可以保证有力量去战斗，这两个方面相互相承。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您的书法作品往往把篆、隶、行、草杂糅在一起，淳朴高古，充满了趣味和新奇。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写字其实就是做人，可以用书法来表达东方人的性格。写得最好的字很纯朴，字要讲的是返朴归真。书法本身也要讲究和谐，和谐就美。书法文化要大气，东方文化讲的是大气，不是小理小气。东方文化中书法是艺术领域一个很高表现。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在您们的那个时代出现的国学大师有钱钟书、陈寅恪、季羡林、饶宗颐、包括您…现在这种教育研究方式对于国学人才的成长有无缺陷？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现在大师好像是廉价品似的，我不赞成，好像雀巢咖啡一样，味道好极了。我觉得大师不是学校培养的，我开一个大学专门培养大师，或者来一个系，叫大师系，毕业出来就当大师？不可能！大师就是权威，在某一方面有专长，他的气魄面积大，成体系的。他的学问跟专家有点区别，专家是某个项目特别高明。因此，你说什么时候出大师，就不好讲了。我远远不是大师，连小师也不是。有很多人叫我什么权威、什么泰斗。泰斗不可能吧，泰山、北斗，谁也没那么高，北斗上去也没法生存。毛泽东有两句诗：“而今我为昆仑，不要这高，不要这么多雪。”文怀沙说：而今我为大师，不要这高，不要这么大，还是谦虚点好！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看您的资料介绍，没有名字“怀沙”的来由，是不是取自屈原《怀沙》之意？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屈原有一首辞《怀沙》，后来屈原跳到汨罗江死了。因此《怀沙》有两个解释，一个是怀抱沙石自沉，一个解释是怀念长沙。我出生那年，我的先祖掉到水里，为了纪念这个事情，我就叫文奫，姓文，名奫，字怀沙。“奫”是小水涡的意思，很难认，因为人家不认得，后来这“奫”就不用了，就把字当成名了。正好我又研究楚辞，有人认为是我研究楚辞才叫文怀沙，“唔系”（不是的）。先有了这名字，研究楚辞在后。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您提倡的“正、清、和”，主要是针对个人养生还是对社会规则的期望？来到汕头，品尝了潮汕工夫茶，是否觉得工夫茶也蕴含“正、清、和”的内涵？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“正、清、和”是一种文化，可以用来形容茶文化，当然可以用来象征潮汕文化。茶文化与酒文化是不同的文化，酒文化是使人糊涂的文化，茶文化是使人清醒的文化，两者不同。我反对糊涂，赞成清醒，主张多开茶楼少开酒馆。郑板桥说难得糊涂，文怀沙说难得清醒。清醒同糊涂是一对矛盾，各有用处。人类的悲剧在于该清醒时糊涂，该糊涂时清醒。要是该清醒时清醒，该糊涂时糊涂，人类就前进了。总而言之，清醒的最高境界就是走向和平，糊涂最坏的表现就是打仗。所以“正、清、和”文化，实际上是要用和谐来代替暴力。人类茶文化是了不起的，潮汕这个地方，使我觉得与茶文化有不可分解的关系。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您多次来潮汕，在您眼中，潮汕文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形象？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汕头的“汕”字很妙，跟“山”有关系，跟“水”也有关系。孔子说：“仁者乐山，智者乐水。”潮汕人既是仁者，也是智者。所以“汕”字本身就给我这种文化象征意义。实际上，潮汕文化不是单一的海洋文化，也有山的文化，是从中原过来的中原文化，是中原文化与海洋文化的结合。韩愈是中原文化与海洋文化结合的一个象征人物。因为韩愈来了几个月，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，文化还在作用于当代。山改为韩山，江改为韩江，人走了，把这个“韩”字留下来影响潮汕，真了不起。潮汕的这种智仁文化，造成了潮汕人对外开拓，开拓需要一种勇气。潮汕人，智仁勇，所以潮汕人值得我尊敬。 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香港中文大学饶宗颐先生是潮汕人，潮汕人也以之为傲。他同时也是您主编的《四部文明》的编委。您与之交往如何？ 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饶宗颐比我年轻一点，我看过他写的文章，估计他也看到我写的文章，我们是君子之交。饶先生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很多，他的旧体诗写得很好，会写字、画画、作诗、填词，很有思想。大概香港人把他当成偶像，我没有把他当成偶像，而是值得我尊敬的同代人。尊敬饶先生是需要学问的，但是我学问很差，我希望能达到饶先生的水平，能读懂他的书，明白这个意思吗？

　　《天下潮商》：您昨晚已经看了我们的报纸《天下潮商》，请您指点一下。
   

　　文怀沙：我看你们的报纸《天下潮商》，很大气。你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地方，是天下，关心天下的兴亡。“文起八代之衰，道济天下之溺”，这是苏东坡对韩愈的赞语。第一句是说韩愈提倡的古文运动改变了东汉、魏、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、隋这几个朝代以来逐渐趋于堕落的骈文风气；第二句是说，他文章思想足以拯救天下道德文章的沉沦。愿《天下潮商》继承并光耀之，作为潮商文化当然的一个继承中，和不断发扬的新闻媒体。